17.
這晚歆采喝得爛醉,紫琪說很少看她用這麼感性又悲傷的喝法在灌酒,想必最近的壓力肯定很大。
至於壓力來源是什麼,天狼沒開口問,紫琪也沒說。
今晚天狼少見的有感覺,平日少根筋對於冷熱沒有什麼明顯概念的他,現在躺在墓碑上竟感到冰冷。
「大麻對吸血鬼來說還是太超過了……」天狼揉揉自己的太陽穴,舒緩大腦幻象造成的頭痛,如萬花筒般瞬息萬變的幾何圖形在眼前演起了變形金剛。
墓碑底下是明天要安葬歆采用的墓穴,昨晚才挖好,不到一天的時間底下泥土已經鑽出雜草的嫩芽。
天狼開始讚嘆起生命的偉大了。
身後木門呀呀推開,嘎拉嘎拉的高跟鞋踩在鋪地的石階。
熟悉的粉味。
「我作惡夢,睡不著,陪我到明天早上,好嗎?」
歆采。
「喝醉酒不回家睡還跑來幹嘛?你只能活到明天,不珍惜這最後一晚?」
天狼咕噥著,他還在為了剛剛歆采爛醉後把自己丟著收拾整間教堂媲美二次大戰後的杯盤狼藉生氣。
連他自己也搞不懂為何要這麼多此一舉。
「惡夢嗎?那我該恭喜你,還能做夢是一件很開心的事。」鐮刀倚肩,敲敲腦袋。
自己,已經很久沒做過夢了,愛到是做過不少,就是一個夢也沒做過。
從正常的精神解析來看,這表示天狼每晚睡眠品質良好,或者說他沒有那麼縝密的思路可以讓他享受”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享受。
但從吸血鬼的角度來說,不做夢,不正常。
吸血鬼常常做著同一個夢,一元復始,情景浪漫或者殘忍,都會再成為吸血鬼的第一晚開始重複同樣的情景,一直到自己斷氣的最後一刻才會知道夢境的意義。
有人說,天狼不做夢是因為他並非純種的吸血鬼。
有人說,天狼每晚睡覺陷入一望無際的空洞是死神殺人留下的業障。
更有人說,天狼不會死,所以他不會夢見任何東西。
天狼只是很納悶,從他當死神的那一刻開始,生活少了許多情趣,也增添許多刺激。
「明天就要死了,你就不要想起我。」歆采勾著自己的嘴唇,看樣子還沒酒醒。
天狼拖起歆采的下巴。
月下最美麗的一個動作,值得雋永。
「你有放過任何人嗎?」歆采想問。
「有兩個人在我底下活著離開,以後也不會超過這個數字。」天狼探頭。
想吻,腦門裡卻突然閃過一個畫面,又停了下來。
也許,不要吻,更不要問。
「我已經很久沒有看滿天星星了,以前小時候我爸會帶我去後山,讓我躺在他肚子上,我們父女倆一覺到天亮,然後兩個人都感冒被我媽罵。」
歆采轉過身,索性直接躺在草地上,不讓天狼看見自己掉落的眼淚。
戲就快落幕了,只要在幾個小時就好……
「回家叫你老爹陪你看不就行了?」
「我在外面生活久了,或許是因為工作的關係,讓我看到了這世界光彩亮麗的背後藏了許多骯髒面。」
歆采答非所問,開始說起她在演藝圈工作背後的慘澹血淚史。
令天狼感到欣慰的是,歆采沒有完全沉淪。
縱然活在最黑暗的世界邊緣,天狼仍然相信,人的心底存有善念。
並非完全的性惡論者,只是用一種睥睨的眼光笑看芸芸眾生。
歆采似乎有很多不甚美好的過去,遇人不淑這件事站了很大比例。
上上上一個男友是某個吸血鬼幫派的老大,天狼聽過他的名字,也知道那個人是誰。
對方在吸血鬼界是喊水會結凍的影響力大,更被公認是吸血鬼界的三巨頭之一,同時也是讓人類世界心驚膽寒的城府深沉。
那次的交往很幸運的歆采還是個人類,但也有了不好的回憶,分手後對方不斷動用吸血鬼界的勢力暗中騷擾她,意欲逼迫歆采受不了自殺,然後自己在把她咬成新娘。
可惜後來家門不幸,自己的幫派出現內鬼,掛了,被埋在深山嶺內的某堆亂石下,那座山還被下了封印,連台灣的山精魔神仔都不敢靠近一步。
上上個男友是歆采參加華人星光大道出道的經紀人,不過是靠著潛規則才把到歆采的。當時歆采只想脫離吸血鬼界的黑暗生活,卻一腳踏入了屬於人類的更低等環境,那陣子歆采覺得自己像個舞女,曾一度心灰意冷,原來當人類這麼難。
天狼對那個經紀人有些印象,有次德古拉帶他去台中金錢豹酒店時看見那個人再調戲一個兼職的大學生,被天狼抓進廁所一刀送進作弄的空間。
算是無意中幫助了歆采。
可天狼哪會想到,歆采的上個男友居然會是委託自己宰她的士官長驅魔人。當時歆采只是想過上平凡穩定的生活,選擇一名軍官,卻又回到陰霾的起點,從此脫離不了這命運的作弄。
在平面媒體上,在網路粉絲頁上,在市井巷弄間,歆采是無數宅男意淫的女神。
今晚,她只想當個平凡的女孩,過上平靜的日子。
所以天狼在party結束前順手把那個叫亦大的富二代登徒子海扁了一頓,顧及這裡畢竟還是歆采的地方,他沒痛下殺手,也克制自己下手不要太重怕不小心把亦大的脖子扭斷了。
現在亦大躺在台中一中校門口的人行道上,一身赤裸。
明天又有新聞好看了。
「天上最閃亮的星星是哪一顆?」歆采問。
「天狼星。」天狼不假思索,這個答案以前也有人問過他,只是對象太多了。
或許自己真該收戀那濫交的個性,德古拉的濫情遺傳的不夠徹底,自己都不曉得愛過多少女人了。
或者不曉得讓多少女人愛的焚身了。
「你很常發呆,在想什麼?」歆采把LV包包當做枕頭,舒服的躺在上面。
「我正在想,我應該問你哪個問題?」天狼開始為難了。
「都問不會嗎?」
「呃……第一個,你說我們會不會在一起?」天狼問得有些彆扭,大麻跟酒精濃度似乎還不夠。
不夠讓他用一個最帥的姿勢來開啟這個應該浪漫的在月下做愛的關鍵問句。
「明天還活著再說吧。」歆采開始覺得天狼真的不像個死神,倒像個相聲演員。
「死了也沒關係,我是死神,和女鬼上床也是很常有的事。」天狼老實說,卻被歆采用力的巴了頭。
不理天狼,拿起手機,拍下今晚被烏雲遮住邊緣的銀月。
「第二個問題,作弄還是款待?」天狼吹掉鐮刀上的灰塵,映著皎潔銀光。
「款待。」
「這麼乾脆?」天狼對歆采的反應有些驚訝,很少人回答這問題時會簡單扼要的,大多數人
「明天如果還活著,我就和你在一起,直到我死了那天為止。」歆采看著天上,眼神平靜。
「如果死了呢?」今晚天狼覺得自己多話起來了,沒有什麼殺人前應該要有的沉澱或者空虛。
「你就不要想起我。」
月亮逐漸西移,有晚風,不冷。
一人一鬼,躺在墓地裡,躺在墓碑上。
天狼從沒想過,今晚會這麼短暫。
歆采從沒想過,希望星空能漫長一點。
不知從何處傳來的歌聲,誰家音樂擾人清夢?
天狼與歆采,很有默契的跟著唱起來。
「你有沒有愛過我,有沒有想過我,有沒有、有沒有,也會有一點心動的時候,但是說不出口。有沒有後悔,還是只有我……」
夜半2點鐘,一台不存在時刻表上的列車穿過藍色幽光駛進台中火車站。
兩個人,兩個滿懷仇恨怒火的鬼,宛若一團淒冷的冰霧,踏入枯索的街道。
「第一個計劃,請君入甕。」中年大叔拿著在便利商店買的刮鬍刀撩去鬍渣。
「……說白話文。」穿著皮衣的妙齡女郎有些不耐煩。
「你胸膛上的靈魂炸彈,是瘋王子的特產,目前外界絕無僅有的一顆,只要你的心跳停了,方圓五里內所有靈魂都會炸得魂飛魄散。」
「所以呢?要是這麼容易就能殺的死天狼,為何當初你不用?」
「這就是這個計劃的精妙之處了,我安排了一個死靈大陣,以你為中心,困住天狼。」
這個陣法女郎不是沒有聽過,在一個孤魂野鬼甚多的極陰之地使用符咒,劃地為限,將所有的亡靈困在裡頭,一步步吸取亡靈的能源植到亡靈消散。
「我不認為這樣的陣法可以動的了他,他的鐮刀可以割破空間,不用破陣也能輕易的遁逃。」
「沒錯,就算把天狼關在這樣的陣局裡他最多也只是覺得頭昏想睡,但是那些亡靈就不同了。死靈大陣最大的功用便是,當陣局裡的亡靈意識到能量被引入陣中時,就會竭盡所能的去攻擊陣中的其他生靈。」
「得了吧,那些鬼最多只能騷擾天狼,能有什麼作用。」女郎開始懷疑中年大叔是否真如傳言中精通謀略,還是僅僅只是個掛名的驅魔人。
「還有你。」中年大叔露出他佈滿牙垢的滿口爛牙,笑的令人作嘔。
「我嗎?」女郎似乎開始了解這男人狠絕的心思了。
「這是個必死的局,天狼若是想劃破空間逃陣,那亡靈就會把你吸成人乾,你一死靈魂炸彈爆炸,天狼的靈魂立刻被蒸發。依照我對天狼的了解,他不會這麼做。若是留下來選擇破陣,天狼就必須把身為陣心的你殺了,你一死,炸彈一樣爆炸,這中間天狼有靠近你的機會,你大可以把他的處境告訴他,我能擔保,無論如何天狼都不可能躲過這樣的必死之局。」
中年大叔把他狠絕人寰的佈局講解完,心底暗自高興,暗自激賞。
被天狼閹割後,被天狼閹割後,被天狼閹割後……
他牢牢記著這件事情,被天狼閹割後,他墮落在無法自拔的復仇泥淖,至死方休。
「天亮以後,天狼絕境。」大叔咬牙,今日不報此仇誓不還。
「天亮以後,我就去見你了,玄燁……」女郎低頭呼了口氣,看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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