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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始.大台北的虛華冷漠

 

一部電影的劇本得符合規矩:「男女主角一定得是俊男美女、題材新穎聳動、結局出人意料、就算被人猜到結局也要反將讀者一軍。」

如果這是要給湯瑪斯哈里斯認同的劇本,那麼主角被架構出來的思想一定得朝病態、生氣中奢求腐敗的噩夢式邏輯下手。

如果這本書的男主角本身就想執掌一部驚悚犯罪小說的導演......

永遠,不要放過編劇的任何一個字。

他的邏輯會更新成:「一把水果刀得符合規矩,刀身不長抽出來才不會卡在衣掠間,揮出去的阻力要小,捅進去要快,拔出來要爽......」

 

 

「謝維,長大後你的志願是什麼?」

 

「我要成為十大槍擊要犯!」

 

 

 

 

如果說上一個世代的美好童年,可以用"鄉村、陽光、夏夜"來做一個意象上的詮釋,我們總能理解以前的時代過得很苦同時知足。

水溝裡有蝌蚪,學校旁的樹林任何季節都是鳥叫,還沒有變速功能的腳踏車騎乘在田間小路,十大建設剛開始成為人們未來豐衣足食的希望。

這是當時的文化、當時的思想、當時的快樂,已經被淘汰外加遺忘很久的上一代的事。

別難過,這個世代不會太差勁,不論多麼進步永遠活在沒有溫度的框架裡,今天不過是昨天的延伸,未來不過是今天的縮影。

同一套體制,只能複製出同樣的社會齒輪,奴役著,奉承著。

 

二十一世紀的資訊爆炸,產業結構迅速變遷,各種傳媒在短短的十年內有著跨世紀的進化,昨天的科技成為今天的垃圾。

但社會的體制,從未變過,改變的只是媒體在傳播資訊上更加暴力的宰制人們的思想。

越龐大的制度越是精細,而鑲嵌在每個程序底下的,只有一顆顆遲鈍的齒輪。

奉獻自己的靈魂。

 

桌面的紋路不太平順,國小的木製課桌椅被之前不知何年何月何日生的學長姐摧殘得不像樣,逝去的青春全部用尺、筆、美工刀等福利社買的到的東西在深褐色的紋理面留下帶不走的青春。

英文考卷悲傷的躺在桌上,用不知道長在哪的眼睛看著它的主人用藍筆在印章蓋出來的方格裡簽上不屬於主人的名字。

擬人化也要有個限度,所以他只能沉默的認那個名字在身體上肆虐,不能喊出犯行。

它只是一張沒有生命的考卷,他不能。

 

但有人可以。

 

一隻晰白的小手高高舉起,用尖銳的聲音指著坐在旁邊的男孩,臉上是告密者才有的得意。

「老師!謝維沒把考卷收書包,偷偷簽爸媽名字!」

下課鈴聲響,台上的老師與興高采烈把課本考卷塞回書包的同學們紛紛停下手邊的動作。

跟著小珊的聲音不約而同的看向同一個人。

 

像是四十幾道聚光燈同時打在身上,男孩的眼珠子乍放還收,一絲絲的情緒起伏剎那間消失於眼皮底下。

捏緊黃底的考卷,老師的眼光老鷹精準的射在他臉上。

「你這樣子做對得起你的爸爸媽媽嗎?考試成績不敢讓父母親知道,還自己偷偷簽名?」班導的聲音有些高亢,像在嘲笑,皮笑肉不笑。

男孩不發一語,其他同學開始吱吱喳喳的討論起來,直到老師大罵安靜才回到最高品質的鴉雀無聲。

小珊挑挑眉毛頗是得意,摸摸抽屜裡四個月大的小白兔,毛茸茸的身子很討小女孩歡喜,當報馬仔出賣同學讓老師多注意自己一點更令她感到滿意。

「站起來。」老師厲聲指令,男孩沒有多餘的表情,一如他往常的沉默沉默。

站是站起來了,一個國小六年級的男孩正在等待老師運用學生最期待的放學時間,當著全班人的面對他公開審判。

外面的世界是大台北,全台灣最繁榮的都市,全台灣號稱進步的文化之都。

裡面的世界是一間小教室,是小男孩的處刑場,其他班級的學生下課後路過走廊嘻笑打鬧,卻紛紛轉頭看了一眼,隨即露出輕蔑的眼神。

小男孩注意到了,那些一雙雙的眼神彷彿在說著:「下賤的小孩,非洲的難民,該被一槍槍斃。」

那是一張英文考卷,英文不是班導的科目,但緊盯學生照著規矩走並且努力在之後的基測中把分數考高,責任心與虛榮心推動他應該要管到底。

 

握著生殺大權的班導,開槍。

男孩靜靜聽著,不能說出口的旁白也在腦海裡替班導的話安上字幕。

「老師要求你把考卷訂正完交給爸爸媽媽簽字有錯嗎?」

下三濫的小孩,不聽話的狗,砰砰!

「每個同學都乖乖聽話,為什麼你不肯?」

漢奸走狗賣國賊,不好好唸書的廢物,砰砰!

「從小地方就可以看出你有沒有在認真念書,你這樣子以後怎麼會有好學校唸?」

國家的寄生蟲,砰砰!

「說話阿,大家都在看著你等你說話,你知道你這樣犯了偽造文書罪了嗎?」

沒前途的敗類,砰砰!

「老師真是覺得很痛心,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情你要怎麼考到國立的學校?」

說完了嗎?

男孩想問,但他沒有說出口。

他在班上並沒有自己的圈子,人際關係上屬於比較特立獨行的一類人。人緣不算差,卻也沒有所謂的知心好友。

其他同學們並沒有把他當成朋友,當成大家一起打鬧一起作弊的那種好哥們。

「他成績不是一向都不錯嗎?」「會不會這次考差了?」「前幾天他跟我說心情好難過,因為隔壁班那兩個八婆又把他喜歡的女孩子拉走,不讓他告白。」「好像是報馬仔小珊跑去通風報信的吧?」

「三姑六婆!」「他的臉色好難看!」「可能真的考很差吧!」

一言一語的用不同的句子開始重組謝維近日能發生的八卦,這就是旁觀者最擅長也唯一能光明正大做的事,理所當然得去評述一個不是他們自己的人。

 

小珊和其他同學咚咚咚一蹦一跳的跑到教室後方,把小兔子重新裝回籠裡。

並且在飼料盆裡換上新鮮的蘿蔔乾,明天就是周休二日了,可不能讓小兔子餓肚子!

 

「把考卷拿來給老師看,我要看你到底是考的多離譜不敢見父母。」班導說的鏗鏘有力,一個字一個字都是不容質疑的強硬,男孩拎起書包,轉頭看了小珊一眼。

平淡無奇的眼神用鬆散的角度直直的穿過兩旁的同學,冷光映在小珊的視神經上。

「啊......」小珊一時間竟然覺得呼吸困難,隨即馬上平復下來。

謝維的眼光已經沒有與她四目相接了,方才小珊在那雙吊白的瞳孔裡,感受到一瞬間的壓迫感。

小珊記得那種感覺,那是小時候出車禍時才有的心悸猶存,像是一頭永遠看不清楚模樣的龐然巨獸張嘴要將自己給吞掉。

用惡魔的樣貌。

 

男孩謝維拿著考卷走到老師面前,腳步行進間走著自己的節奏,他在哼著搖籃曲,每當心情不好時就該搖籃入睡。

這是他唯一能感覺放鬆的方式,睡著之後總會進入一個夢。

那個夢裡面,沒有醜陋。

 

「你還瞪老師?晚上我會撥電話去你家找你爸媽聊聊。」

推了推鼻頭上的眼鏡,謝維抬頭看著老師。

那眼光,從上到下,睥睨的角度,不當一回事的角度,上位者宰制還無能為力反擊的角度。

勝利者的角度。

「老師勝利了,因為他要打電話給家長。」其他同學吐吐舌頭,"打電話回家"這件事對國小生而言尤如天打雷劈。

台灣的教育有個很特別的地方,老師習慣報憂不報喜,你家的小孩考試成績優良好像是應該,學生的本分就是把書念好。

但如果有任何通知到家裡,肯定是Dear John letter,該名學生當晚免不了罰跪在祖先牌位前或者被藤條衣架來一頓暴打,不分青紅皂白的。

什麼禁止體罰根本是一些溺愛小孩的父母搞出來的垃圾言論,對絕大多數小學老師而言,體罰不只套用了性惡論來矯正學生在行為上的踰矩,更在隱性的心態底下釋放平日忍耐住的心魔。

 

碰!男孩的反應讓班導不敢置信,那張考卷沒有任何眷戀的一掌重拍壓在講桌上。

「晚上只有我在家,我會等你電話。」

沒有人看清楚他的表情,沒人看清楚他嘴唇動的形狀,教室裡外一樣吵鬧,老師看著桌面上的考卷久久無法反應。

謝維走出教室,和其他同學進入放學魚群湧貫的人潮裡,無影無蹤。

 

桌面上的考卷,看不見紅色的X,只有一筆又一筆的粗體勾勾,無可挑剔的一百分。

班導這才想起他對謝維其實並不太熟,甚至可以說不確切記得有這名學生。拿出班級成績單一看,才赫然發現。

這名剛剛被他罵到臭頭的小男生居然一直都是班上的前五名,每科每科的分數高的嚇人,鮮少滑落榜單外的高平穩水準。

 

「謝維!」老師抬頭叫喚。

 

謝維已經離去,只剩不知所云的嘈雜放課後。

隔天就是周末,下次見面就是憂鬱的星期一,班導暗自在行事曆上記下一撇。

今晚一定要做個電話訪問。

 

 

 

 

小珊本名林君珊,瀏海旁分的早熟小六女生,在班上的人緣並不好,這與他的不良嗜好有關。

念過小學對吧?我們共同的回憶裡班上總會有幾種惹人厭的人─「愛打小報告、四處放送別人糗事、自以為正義看不慣其他同學靠著報馬仔和老師拉近關係的、慫恿男同學與女同學之間對立、上課最喜歡裝懂搶著舉手回答老師問題。」

若你是男生,你一定曾經有過想要拿起木製課桌椅往這種人的身上砸下去。

若你是女生,那麼私底下肯定是把這種人詛咒到不成人樣。

小珊個性活潑開朗,能在六年級的十四個班級混得很開,小小年紀就有交際花的潛力,偏偏以上所有你最討厭的特質她全部具備,而且還放大的相當變本加厲。

班上許多男生私底下都說,長大以後一定要把到她,把她玩一玩後再將她甩掉,讓她心痛一輩子。

不能不承認現代媒體爆發的資訊讓小孩子的思想提前了五六年,以至於連小孩子的吵架都能衍生出大人般的創意。

 

早晨的氣味最是舒爽,小珊家住學校附近而已,加上家管甚嚴總是會要求他在七點之前就要到學校做早自習。

一個周末過去了,禮拜一的一日之計是最少人追求的,所以這時候學校人還很少,小珊揉著有起床氣的眼皮一蹬一蹬跑跳上樓梯。

六日爸媽帶他到北投泡溫泉,這趟家庭旅遊得來不易,平日忙著工作幾乎沒時官管她的庸碌節奏,讓小珊逮到機會纏著爸爸瘋狂玩了兩天。

踏上三樓樓層後,小珊覺得怪怪的,教室前面的走廊地板是泥濘不堪的一團髒亂。

「不知道誰那麼沒水準放假又跑來學校玩了。」起床氣還很濃重,小珊趁著沒人在旁罵了幾句三字經,拿出教室的鑰匙插入,轉動。

當你踏進教室時你的眼睛會先看向哪裡,黑板?自己的座位?還是老師的辦公桌?

通常都在確定自己的座位後霸氣無所顧忌的走過去,書包別在桌緣,一屁股坐下。

 

門打開,第一眼見到的,是自己的座位,桌子上躺著不明的物體,水聲沿著桌子滴落地面的磁磚。

小珊倒抽一口氣,恐懼撕裂神經的傳遞從身體所有末梢血管一路集中在喉嚨,僵直了身子,戰抖著瘦小的雙腳。

還有黑板上用粉筆寫的粗體字,那是恐怖,是絕對帶著威脅意味的恐嚇指令,直達腦海裡掌控對刺激產生反應的區域。

 

 

桌子上,躺著小白兔,全身染紅濕漉漉的小白兔,脖子上一道創口讓血流了一地潺潺水聲,還特意被翻開來,頸子上還黏著一點肉,眼睛周圍的毛被刻意拔除,這使得小白兔的屍體看起來詭異邪惡。

在不能壓抑的放聲大叫,驚叫聲在初晨的暖陽裡,傳遍了空蕩蕩的校舍,回音繞樑繞回了教室裡。

大人都不一定能承受這樣的恐怖畫面了,何況一個小六女學生?

小珊無法遏止得驚聲尖叫,哭喊著,叫罵著,歇斯底里的撞倒了其他課桌椅,搖搖晃晃的跑出教室門口。

 

飄著淡淡屍臭味的教室裡,黑板上寫了幾個大字。

「歌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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