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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的歲月,很漫長嗎?

想念時閉上雙眼,不過就那麼一瞬間

就十年了

你的背影,我的牽掛,他的任性

我們的豪情

十年的歲月,回憶是假的,消逝是真的

豪情還留有餘溫

 

 

 

劉昂是村子裡的孩子王兼首席頑童,東北隅的小孩很粗暴,如果和一般的鄉村青年比起來根本就是未開化的黑金剛。他老爸劉操曾經是村裡第一美男子,劉昂他祖父劉紹給他爸取這名字自然是希望他有點節操。

偏偏他還真的人如其名,把操這個字變成動詞弄得淋漓盡致,月胤說劉昂他爸肯定命犯桃花煞,女人緣特好,還到了蒙古不小心搞上了當地部落的公主,變成了劉昂他媽。

他祖父劉紹當年可是和渥太華老頭還有大風的祖父西涼在戰場上叱咤風雲的,根據渥太華老頭的說法,當年國共內戰時小日本鬼子趁隙搞了什麼偽滿洲國,還派了一支731部隊抓走了很多人做實驗。大風他祖父西涼就和眾人組了一支游擊隊,從華中一路橫掃千軍直上東北,小日本鬼子聞風喪膽,一路上被拆了多少營寨。

村里每個小孩都朗朗上口的一首打油詩。

 

鬼子遇西涼,野火燒過牆

 

這首詩讓大風從小就崇拜祖父的英雄形象,雖然大風也是好武之人,但心地卻很善良。每次被村裡其他屁孩欺負時他都默不吭聲,雖然他還是會像個傻子笑給我看,但我知道他總是偷偷的躲在村後那口只有兩米深的枯井裡頭哭。

幸虧劉昂總是會挺身而出的保護大風,嘴賤王月胤也會出些鬼點子惡整那些臭小鬼,信如最狠,直接跑去找別人爸媽告狀,還順便胡謅一些根本沒發生過的事讓他們的罪狀多添幾筆。

深諳父母總是"不分青紅皂白的責怪小孩"這個道理。

 

他們不只是保護大風,更是保護欺負大風的人,因為按照大風身上肌肉發達的程度來做個粗淺的運算,揮一拳大概可以讓那些小鬼從村頭飛到村尾。

小孩子吵架嘛!幹嘛鬧出人命勒~

所以看不過去的月胤一定會讓他們生不如死。

 

除了我和信如的家庭狀況比較健全外,劉昂和他舅舅阿彌汗一起住,月胤和大風打小就在孤兒院長大,孤兒院院長江一華是個面善心惡的機八退休教授,因為外頭的世界在搞什麼文化大革命波及到他,只好透過關係躲到東北隅這裡來管管孤兒院。

孤兒院在村子的西邊,緊鄰著塞爾城牆,城牆外就是死人山,從裡頭往外看讓孤兒院像是死氣沉沉的畫作,隨時會有腥風飄出來。

「那個院長那麼機八你們為什麼還要回去?」我咬著大風剛剛烤的田鼠肉,這是少數他弄出來我會吃的東西,和那些什麼烤蜥蜴、烤蜈蚣、烤蜂蛹比起來正常太多了。

「我覺得那裏很溫暖阿!」一向逆來順受的大風疑問,其實他睡在四面灌風的破舊倉庫裡,還是院長御用的免錢勞工。

「不然上哪?睡街上會冷死吧?」月胤很不耐煩,院長最大的樂趣就是晚上喝酒後把月胤從床上叫起來訓話。

話題都圍繞在以下幾種版本:

 

1.院長我做人是一流的,連村長都讚不絕口!

2.當年我在大學裡教授政治思想時,有多少人受我啟發現在成為社會主義份子的中流砥柱,你只有自恃小聰明,你能幹什麼?

3.你行嗎?你行嗎?(沒頭沒尾的一句,月胤老是在心裡罵髒話譙著誰知道什麼行不行?)

4.我身為一個男人,跟老婆在同一個屋簷下,可是已經十年沒有性生活了,你懂不懂這種痛苦?你不懂,你什麼都不懂!(月胤表示:幹你媽的,關我屁事!)

5.你爺爺早死,你爸早死,基因這麼差,我看你會不會也一樣早死!(這段話從月胤四歲開始懂事時聽到現在,根據他自己的說法,每回聽到這裡他都想偷渥太華老頭的獵槍來幹掉江一華!)

 

以上是每晚輪迴在月胤想睡又睡不得的痛苦夢境,寄人籬下又沒有父母關愛的成長環境釀成了無法抹滅的陰影,月胤的手上常會有可怖的咬痕及刀傷,我們都知道那是壓力的結晶。

好心疼。

「他會老,我會大。」每當我們問起時,月胤總是陰森森的念著這句話。

沒人知道為什麼江一華院長老是喜歡找月胤麻煩,有幾次月胤嘴癢難耐出言反嗆了幾句。

隔天他和大風就沒來學校上課了。

 

「姓月的昨晚抓狂和叫獸吵架,被叫獸吊起來用藤條打。」同樣住在孤兒院的飛帆穿著他爸的綠色軍裝告訴我們。

 

「幹!課別上了,待會我們去扁那個姓江的老廢物!」一向很講江湖義氣的劉昂拍桌大罵!

「這算他們的家務事吧.....」信如畏畏縮縮,這種與大人抗爭的事他一向不敢嘗試,所以每當月胤和劉昂把青蛙藏在愛亂改考卷的國文老師的杯子裡時,他永遠都第一個打小報告的。

但這次他不敢,畢竟自己的好朋友被人慘弄,如果自己還去當抓拔仔的話就太不講道義了,更主要的原因是─

「這次你要是敢通風報信,以後朋友都不用當了!」劉昂滿眼血絲的抓著信如威脅。

我趕緊拉開他們兩個:「好了!快點去孤兒院吧!」

我和信如就跟著血氣方剛的劉昂一起翹課去打院長。

 

好學生飛帆說他也看不爽江院長很久了,那個老叫獸總是使喚他們當童工,又老愛字字珠璣的自以為學問高說話就能大聲,更該死的是他罔顧孤兒院小孩的利益,害的孤兒院向外頭的人民公社一樣。

你知道嗎?十分鐘後數學老師走進教室時發現全班的人都不見了,連帶的隔壁兩班也成了空城。

劉昂帶著我和信如打頭陣,飛帆則號召了其他人要去孤兒院前面喊罷課!(我還搞不懂孤兒院院長搞獨裁和學校罷課有什麼關聯)

 

穿過村子的正中央,在眾目睽睽之下我們朝孤兒院前進。

江一華,能惹到國小六年級學生集體動員,十幾年後的今天我都想替你鼓掌了!

 

 

孤兒院外,我們不是最大群的人,大門口聚集了很多大人,全部圍著門口騷動。由於我們太矮了根本看不到發生什麼事,剛才高昂的興致也跟著減弱幾分。

劉昂就是劉昂,鬥志依然高昂,好奇心驅動機動派的他鑽過大人群,為我們開出一條路。

幾名穿著白色衣服的醫護生抬著一張擔架往外走去,擔架躺著一個人。

不會吧!難道月胤他......

 

晃過我們面前。

 

「幹!怎麼是他?」劉昂不敢相信自己見到的!

「什麼情況?!」信如替擔架上的人畫了十字架當作祈福。

「我的天阿!」我把頭埋進劉昂懷裡,一個小女孩真的不該看見這麼血腥的畫面。

 

江一華......更正,鼻子斷裂飆血的江一華,眼睛翻白像死豬一樣被抬了出來。

旁邊那些大人開始議論紛紛。

「搞什麼?月胤呢?大風呢?」我和劉昂推開人群焦急的大喊。

一隻手突然壓在肩上,嚇得我全身像被電流跑遍一樣失控尖叫。

轉過頭才發現,這個人穿著長袖的花襯衫,頂著一顆大肚腩臉色很糟的瞪著我。

媽呀!我頓時覺得毛骨悚然!

老爸怎會在這!

「我家的小小魚課不上跑來這裡湊什麼熱鬧?」老爸把我的眼睛摀起來不讓我看到江一華的慘狀。

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顧不得形象的撲在老爸懷裡開始大哭。

「人家聽說月胤被他們孤兒院院長吊起來虐待,和劉昂擔心他和大風才翹課跑出來的!」

「伯父不要誤會!我們不是跑出來玩的!」劉昂挺身澄清。

「我知道你們幾個感情很好,要不是因為江一華的為人大家都知道,這次大風還真的闖禍了。」老爸的表情很嚴肅,我看見他留的小鬍子邊也擠出了皺紋,看樣子事情真的很嚴重。

我著急的拉著老爸的手急跳腳:「大風跟月胤他們到底怎麼了?你快點說阿!」

「他們......」老爸剛要開口,另一個渾厚嗓音伴隨朗朗笑聲搶先答話:「金大風好小子賞江一華那個葫蘆兒一拳,揍垮了他的鼻樑!哇哈哈哈哈哈!」

渥太華老頭杵著拐杖從人群中走出來,得意的要死。

劉昂趕緊巴著他不放:「真的假的!那大風和月胤呢?」

渥太華老頭抓了兩下胯下,這不雅的動作讓老爸的眉頭皺了起來。老爸小時後在英國長大,喝的是洋墨水,重視禮節的他對軍人出生的渥太華老頭一向不以為意。

「看!」信如指著門口大叫,大風攙扶著臉色蒼白、全身都是瘀青的月胤走出來,劉昂立刻衝到前面抱住他們倆個。

我大叫,看著爸爸。

爸爸無奈的搖搖頭,放開手讓我過去。

 

「是那個叫獸把你弄成這樣對吧!」劉昂哭了,我也哭了。

信如趕緊掏出衛生紙遞給我們。

「昨晚老王八蛋發酒瘋,把月胤吊起來打,我擋在月胤前面,他要拿椅子摔我出氣,我一口氣忍不下氣就一拳砸破椅子往他臉上摜了下去......然後就變現在這樣了。」

我的天阿!大風的拳頭可是人間兇器阿!那個喪心病狂的孤兒院院長居然還想對大風動手?!

 

月胤臉色白的像頭吸血鬼毫無血色,嘴唇和全身都在拼命發抖,兩眼空洞無神,好像還陷在某個無邊無際的惡夢漩渦中,不能清醒。

劉昂拍著大風的肩膀,再拍拍月胤的臉,終於忍不住落淚。

要不是有大風在,月胤的命運會更加乖舛,搞不好躺在擔架被抬出去的會是他!

「大風,你知道打人是不對的嗎?」老爸正色道,語氣卻也跟著心虛,我想他也很清楚大風是出於自衛。

「爸!」我扯著老爸的衣角,要他這時候別再說教,但被老爸用眼神示意安靜。

「我知道我打人不對,但我更知道朋友有難就該開打!」大風凜然無懼!這個舉動引來渥太華老頭的讚賞,猛讚:「不愧是狂人西涼的孫子!」

劉昂站到我們四個前面,張開雙手:「憑什麼那個變態院長虐待兒童就沒事,大風只是揮了他一拳就要坐牢?」

「誰說他要坐牢?」渥太華老頭一臉不可思議,好像劉昂在說著什麼天方夜譚一樣。

「可是......啊?」我疑惑。

「老崔你先送這群小鬼回去吧,我看月胤小子需要好好休息,你家方便讓他們兩個寄住個幾天嗎?」渥太華老頭看著爸爸。

「他們兩個可以睡我家!」劉昂搶先應答,但老爸居然連想都沒想就開口說好。

「就來吧。蓉瑜晚上把家裡的客房清理出來讓你朋友睡,好嗎?」老爸拍拍月胤的頭,看著我苦笑。

我跳到爸爸背上猛親他的臉:「謝謝老爸!謝謝老爸!謝謝老爸!謝謝老爸!謝謝老爸!謝謝老爸!謝謝老爸!」

「我待會打電話到你們學校請個假,今天就好好照顧月胤吧。」

我感激的親了老爸的臉,便趕快拉著大風和月胤往家裡跑。

 

渥太華老頭說,這種小事他會和警察局知會一聲。按照法律,大風屬於自衛傷人不會有事。按照東北隅的潛規則......

大風是戰爭名將西涼的唯一後代,外加有渥太華老頭這枚超硬的後台當靠山,誰敢問罪阿!

 

傍晚,家門口,我們五個人。

月胤已經睡著,大風脫掉上衣大喊過癮:「終於找到機會打江教授了!」

信如覺得自己沒幫上什麼忙,從他家後院抓了兩隻雞來,請老媽燉鍋雞湯讓大家補補身子。

「你也太魯莽了,萬一打死人怎麼辦!」站在屋頂上,我丟了一隻雞腿給大風。

「啊?」大風咬住在半空中的雞腿,嘴巴含糊應著我聽不懂的話。

「我覺得大風你太衝動了,你要知道你的力氣連一個正常大人都很難捱一下!」信如說。

事實上就算大風一個不過十二歲的小男孩單挑十二個成年人也沒人懷疑他會吃鱉。

「喔!對吼!好像會打死人!」大風像是突然頓悟一樣,傻笑著。

表情真夠欠扁的。

「真受不了你......」我給了他一個白眼,揮手喚他過來。

我捲起褲管,毫不猶豫的往下跳。

跳進大風懷裡。

大風的手臂更強壯了,我知道他一定會接住我不讓我受傷,就像他捨不得讓月胤受傷一樣。

大風就是這樣一個人,為了朋友永遠勇往直前。

永遠值得信賴。

「其實你今天好勇敢,當我們看見江一華被抬出來時,我好怕,好怕你們兩個是不是也受傷了!好怕是不是有小偷強盜跑進去......」

我猛力的垂著大風的胸口,卻發現他的胸肌居然已經那麼沉厚了,甚至還能感覺到肌肉結實的力量彈回來。

「我聽渥太華老頭說,以前打抗日戰爭時,只要兄弟有難,我爺爺西涼絕對挺著炮衝第一。你們都是我的朋友,我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你們任何一個人被欺負,就像劉昂和月胤每次都在我被欺負時幫我解圍一樣。」

大風一個字一個字說著,拳頭越握越緊。

劉昂從下午來我家後就一直沒說一個字,只是焦急的陪在月胤身邊。直到剛剛月胤喝了老媽煮的熱湯睡著後才走出我家。

 

「我想......」話好像梗在喉嚨,劉昂若有所思。

「嗯?」大風轉頭,我站到坐在階梯上的劉昂身後幫他揉肩按摩。

 

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天,十二歲的劉昂第一次用那麼成熟的口吻說的話。

直到今天,還會為那天洶湧在心窩的熱血狂浪感到激動不已,感到流水綿長。

 

姓賴的有信如,信賴的則還有另一個人。

劉昂猛然站起走到大風面前。

 

「當我的盾牌吧!從今以後,我會保護站在我身後的人,不讓任何想傷害你們的人向前一步。」

 

信如挑在這時候插嘴:「這麼煽情,那我呢?」

 

「你只要看著我的背影就夠了。」

 

 

 

文筆一向很好的月胤曾經為了劉昂跟村裡小孩打架時寫了一首歌當作背景音樂,歌詞很有東方味,旋律簡單,氣勢卻磅礡的像是忽必烈出征般的不可抵擋。

不知怎麼的,我們四個人竟然用慢三倍的速度哼了起來。

啊!我想起來了,歌名叫做霸王上甲。

 

 

荒沙千裡埋陳舊土,戰鼓囂,狼煙盡頭引酒徒
問恩仇琵琶南風競,鴻門宴,恨遺烏江訴青雲

白雲深際時,烏錐騰飛。
霸王卸甲,問征途!

戰馬嘶吟,長鋏再披起,拔長劍任東西,戰不戰無愧於心!
舊時故人兄弟已無留人,是生是死無所畏懼!
戰馬嘶吟,旌旗飛揚起,轉身無退路可避!
別姬不忍嘆息。

亂世擋不住我豪氣俠與義,英雄為當者披靡,十面埋伏!

獨我楚霸王項羽!

 

 

夕陽下,映著兩個大男孩的身影,我看著他們,在熱淚盈眶中。

擊掌!

 

那天風很大,入夜後的月亮當空照著古今。

照著我現在的夢,流連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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