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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出狀元,職業無貴賤,萬事看向錢。

至於合不合法,則是外行人的說法。

 

古時候的埃及就有告密者,當有人捧著聖經告訴我謠言惑眾是違背神的旨意時,我只能用帶著輕笑的狐疑回頭凝視著傳福音者。

它四處傳播上帝福音,我指向性的販賣別人情報。

差別只在於它有本聖經,而我手上只有鈔票。

 

身分的確立無疑是造就人與人之間分別心的起源,有分別心就有戰爭。

我只是負責在彼此對立的雙方中間互通有無,把你的祕密賣給他,把他的要害交給你。

別以為這種行業只有調查局的情報人員,民間多的是這樣子四處流通他人長短隱私的販夫走卒。

只是他們通常不收錢。

 

每個人都有秘密,每個人都想知道別人的秘密。

坐在雜誌區角落的那個西裝哥,看起來就是出入上流社會的高知識份子,你可能會想猜他身價多少,甚至會想知道他有幾個老婆。

而她們知道嗎?

櫃台前喜歡和老媽抬槓的那位穿著釣魚褲的中年大叔有一個老婆,兩個兒子,靠殺豬賣肉為生,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一直想買我媽的肉。

我老爸則想知道他到底有沒有買成功。

站在門口抽菸的混血兒就很神秘了,從他的談吐免強猜他可能是銘保險業務員或者是傳銷商,更有可能是政治人物的黨工或樁腳。

不是所有的混血兒都會因為深邃的輪廓而看起來俊朗,那個叫做范逸的混血兒就有點陰沉。蒼白的臉孔搭上西裝,正好適合進好萊塢眼吸血鬼,那可以省下化妝師不少時間。

像他這樣的人神神秘秘,肯定更能引起別人的好奇心,要是能賣錢就水漲船高了。

 

可惜這時候我還只是個普通人,從上一個段落開始就是用倒敘法,帶你從最開始的時間軸進行這個故事。

故事的主角色之一來到門口,用他熊貓附身的黑眼圈打量著混血兒范逸,表情突然從冷漠的寡婦臉在一秒內轉變為好客的老鴇樣。開心的與范逸勾肩撘背稱兄道弟,范逸始終用他的鷹勾鼻瞪著他,直到那個人把口袋裡綑成一卷的藍色鈔票塞進范逸的手裡後,范逸的眉毛才勉為其難地挑動了幾下。

交易中,有錢就有商品。

一包看不見內容物的牛皮紙袋交到了他的手裡,和范逸互道再見。

 

一只啤酒罐咻咻有聲的迴旋飛過我頭頂,砸在廁所門上,差點打中老爸最愛的那盆黃金葛。

「叫你來店裡做事你躲在廁所抽菸?兩兄弟一個死人樣,亞伯在門口幹嘛?擋生意嗎?叫他進去間牛排,你去把三桌和四桌收拾乾淨。」留著灰色小鬍子的老爸用他原住民的腔調大吼,還在吃飯的其他顧客則掩嘴竊笑。

我特別記得拿蔥的那個大嬸,還咬著湯匙用算命婆的倒楣相盯得我渾身不自在。

「好吧好吧好吧......」我應和道,捏捏靠在牆邊的肩膀,我偷懶了十五分鐘,是有點痠麻。

 

亞伯的嘴上叼著菸,飄著煙,還有不知名但卻很熟悉的香味。

在台灣肯定犯法的氣味。

看見我走過來,張開雙手大字形的衝上前抱著我跳著,在耳旁邊吹氣邊急促的念著一段話:「那個叫范逸的老外真夠意思,這次給我比上次多兩倍的量,聽說他老大吳興致最近正在招兵買馬......」沒等他說完我就搶走他還叼在嘴上的菸。

「都二十幾歲人了,還這麼光明正大地站在店門口吸大麻。爸叫你進廚房煎牛排。」

 

濃烈的香氣順著鼻腔進入肺葉,短暫的剝離大腦對時間的感官。

吐出更加混濁的氣味。

亞伯摸摸滿是鬍渣的下巴朝我罵了句美式髒話,探頭進店裡,被櫃檯的老爸用更加不堪入耳的語言藝術狠狠操了一頓。

大麻菸捻熄,扔進水溝裡。

我們摸摸鼻子走到各自的崗位上,亞伯進廚房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拿出藏在灰色鐵架上的麥卡倫單一純麥威士忌,那是昨晚他和兩個流鶯狂歡後剩下的回憶。

還好不是精液,否則我一定用來砸他的頭。

 

「亞伯!下午五點有二十人要進場,把冰箱裡的貨準備好!你敢喝掛我就讓你今晚倒吊在店裡!」

店裡還有客人,老爸總是用整條街的鄰居都能聽見的分貝數在吼。我搖搖頭看著亞伯又猛灌一口,然後被掃到颱風尾。

「加音你到底要摸到什麼時候?東區的莎莉姐外帶兩份牛排馬上給我送去!」

爸的聲音突然壓低,側臉瞄著背對擦桌的媽有沒有聽見。

 

不到五分鐘,亞伯熟練的煎好酥脆表皮的牛排打包好,滑到出餐口讓我一拎就走。

經過老爸身邊時探到他耳邊給他唸上一句「你的老相好應該由你自己服務才對,幹嘛老是讓我去。」

老爸吹鬍子瞪眼氣的拿掃把往我屁股上打,攆出門口。

 

 

爸是從湖南省橫山縣人,早年和他爸隨著蔣介石來台落地生根。為了符合許多社會福利上的條件,特地花錢買殘障手冊,理由是跛腳。更動用祖父的國民黨黨證弄到原住民的身分,不從政搞經商,不過我小時候的印象是他做什麼倒什麼。

人們都叫他吹鬍子的老馬,你能想像一個挺著肚子的五十幾歲中年大漢,用外省口音操著原住民腔調說出道地的台灣髒話嗎?

最後他來到台北東區最熱鬧的地段開了一間生意居然能不好的牛排館,還能夠艱難的經營到我和亞伯兩個人長大。

 

我們都讓他失望了,雖然我並不覺得失望,因為我沒什麼才能或者專長可以讓我在這講究證照的社會上生存。

我弟弟亞伯更是集毒蟲、酗酒狂、東區最有名嫖客於一身的壞胚子,除了殺人放火之外什麼都幹了出來。

唯一能夠讓他的履歷看起來比較有格調點的,恐怕只有掛在櫃檯旁邊牆面上的那張米其林廚師證照,但其他那些琳瑯滿目的案底讓他與良民證絕緣外,一般公司根本不可能錄用他。

於是我們只好繼續留在餐館裡當個善良的小市民。

 

媽的背景很平凡,平凡的嘉義農家女,以前是平凡的上班族,現在是平凡的餐館老闆娘。

興趣是當個襯職的三姑六婆,整天懷抱著發財夢。

 

我在身分證上的名字叫馬加音,我可以告訴你這並非我的本名,因為和戶口名簿上的不同。背面的父、母、弟、不存在的配偶與妹妹,全部都是我聽到快爛掉的菜市場名。

台灣的戶政系統並不完整,對於早年國民黨的眷屬而言有很大的操作空間。

戶口名簿,老爸房間的化妝桌抽屜裡起碼有三份完全不同的版本。

 

現在你知道主角的名字叫馬加音了,知道典故嗎?

Cain &  Abel

 

 

 

 

台北東區是全台灣最繁榮的地帶兼不夜城,現在還是下午,是分不清年紀的紅男綠女化妝成八家將在街上遊蕩的時段。

我套上樸素到不行的Polo衫配上穿了五年的牛仔褲提著一袋紙盒裝的牛排走在街上,用現在的語言來說是根本沒人會看一眼的屌絲男。

男人最需要的東西叫做成就感,十成的雄性動物都希望能夠在某個領域受人尊重,就算是最低標的情況起碼也希望自己走路能夠抬頭挺胸,有點做人的尊嚴。

信義國小對面的紅燈區,一個讓法律很無奈的地方。

左邊數來第二間,雅姐來自北京,喜歡咬著薇珍妮涼菸,每次見到我都用上了煙燻妝的迷濛眼神看著我。不迷人,反而讓我垂頭的角度多了些。

表面上是油壓按摩店的冷泉理容是這一帶最出名的全套店,據說許多默默無名的小模特兒如果想出線,只要隱姓埋名到這裡待上一個月,扶搖直上的速度可以直逼專釣權貴人士的女明星。有一次爸玩六合彩連中三青,分了十萬給我。當晚我就來這報到了。

那天穿的很體面,剛走進黃色光調瀰漫的廳堂時,老鴇用比我媽還親的熱情撲上來招呼我。

A區小姐九千塊、B區小姐一萬八、C區看小姐喊價,這些價目表伴隨的鐘點費以及小費的收費標準琳瑯滿目,當她看見我的眼睛隨著驚訝程度成正比的撐大時,她的笑容也越來越僵硬。

 

婊子、戲子、叫化子,合稱下三濫。夠下流,夠爛,偏偏這三個低等行業的人看人最準。如果說上帝創造人,那麼他們肯定能看穿上帝給人安的七大原罪,也看穿了我只不過是個打腫臉充胖子的窮逼。

 

我永遠也忘不了當我掏一萬二合小費,點最便宜的小姐時,那個妝化得比牆壁油漆還厚的老鴇轉身叫小姐時,不經意從側臉流出的不屑一笑。

 

開在三樓的飄香館樓下是熱炒店,店裡面專門供應剛滿十八或未滿十八的處女蟳等人來開苞,價格是這區最昂貴的。

爸的老相好,逸安姐堪稱是東區手腕最好的老鴇,年僅20歲她的身價卻夠她在淡水最貴地段買下兩棟豪宅。以前聽爸酒醉時說過,逸安姐幾年前跟錯一個從大陸東北來的賴姓慈善家,被騙了身子騙了錢,還打掉一個小孩。

你可以想像一個未滿十六歲的小女孩受的打擊有多深。

 

「逸安姐還是一樣美麗性感,要不是我早生妳二十年我一定追你......老爸送的牛排。」遞過手提袋。

逸安姐很嬌小,站在我面前簡直像隻小猴子。

你見過猴子的胸部有E-Cup而且還直挺挺的嗎?

「老是喜歡把我叫老,不過你那張嘴巴比你老爸厲害多了,要不要我幫你?」她總是這麼說。

我只能失笑喘口氣,在心跳加速讓血液集中在身體某個器官時我得多來幾次深呼吸,否則一定氣喘。

「我爸要我跟你說,老樣子。」shit!她又把手伸進我褲襠裡了!

游移了一下,輕咬嘴唇做了個挑逗意味十足的結尾動作才伸出來。

「別害羞,你老爸的尺寸可以贏過這世界上絕大多數的男人了,你是正常的size,17公分也不小了。」

接著咬了我嘴唇一下便退到她專用的休息室裡享用早就已經過熟的牛排。

 

老爸所謂的老樣子,指的是─「今天晚上八點老地方見」

很老套,絕大多數偷情的男女都有這樣的默契。

包括老媽在內,今天早上才看見那個殺豬王遞了張紙條給媽。

那是老媽的老樣子,原諒殺豬王沒讀過書,能講的對白也就那麼幾句─「我今晚想操你。」

 

我嚴重懷疑我的父母他們彼此都知道在幹些什麼,身為虔誠基督教徒的他們對彼此的寬容心恐怕是我見過世界上最大的。

真該選個模範夫妻。

年近半百的老爸為了滿足老媽滿足不了的部分,時常來這裡很用力地彌補逸安姐。

阿們。

 

他們搞婚外情能解釋為天底下男人女人都會犯的錯,女人要心動,男人要新洞。

但為什麼報應輪迴到我身上了?

 

逸安姐是個很騷的女人,正港出的了廳堂、入的了廚房、上的了我床的那種完美女人,這間飄香館也是有口皆碑的高級娛樂場所。

問題不再他們,在於我的第一次經驗。

西門慶他爸說過,第一次要是辦得不好會留下一輩子的陰影。

 

 

我當一個處男當到28歲,終於在亞伯的鼓吹下來到飄香館準備破處。當時逸安姐問我要不要選她?她會給我特別的Service,我搖頭拒絕。

父子用同一個女人?感覺不好,這會讓我聯想到假如我和爸一起上老媽的情境。

糟糕的想像。

 

於是逸安姐聳聳肩叫了一個年紀和我差不多的女孩出來。

 

他鄉遇故知有很多種形式,最糟的有兩種。

一種叫做債主,另一種我正要含著眼淚娓娓道來。

 

 

大學時我曾交過一個女朋友,我們交往三年,你能想像三年內我居然什麼事都沒幹嗎?

幹他媽的我到現在還無法置信我怎麼有本事辦到!

 

後來我們分手了,她嫁給一個看起來就是絕頂乖乖牌的宅男軍官。

此後我們在沒有聯繫,我不是那種心胸寬廣、分手後能看著愛人與別人相好的男人。

 

命運的安排總是糟蹋,緣分是用來虐待重感情的人。

誰他媽知道幾年後我們相見居然是在這間窯子店的床上?!

 

七年前,她長髮飄逸,嘴唇豐滿,兩腿修長,面容素淨。

七年後,她剪了一頭酷勁的短髮,嘴唇上加了刻字的金環,兩腿一樣修長,只是開了點,面容多了正常女人不會有的滄桑。

 

開口第一句話:「逸安姐說你是熟人,算便宜點。慶祝你破處,只收你兩萬三吧,我的技術是這一帶最好的,物超所值,包君滿意。」

專業的術語,從容上口的語調,還有全身脫光不用十秒鐘的專業速度。

我曾經深愛的她居然墮落到這個境界!

「你......還記得我嗎?」

「嗯哼......」她拿出保險套在臉頰邊晃晃,不當一回事。

 

我咬著嘴唇邊不讓眼淚飆出來,拿出皮夾打開一看......

 

「這樣的錢只能半套。」她說。

 

幹,我居然連陪她墮落的資本也沒有!

 

 

 

 

 

爸爸從國共戰亂時期的大陸移民到台灣實在不是個好選擇,九成以上的老榮民到了動員戡亂時期結束以後幾乎都孤苦無依的死在眷村,只有少數幾個身為國民黨高層心腹的人還能穿著軍服繼續吃著民脂民膏,肩上的星星原本是屬於戰士的象徵,卻成為如今諷刺的寫照。

雖然我沒有選擇餘地,但我還是很不喜歡老爸跟祖父來到台灣的這個決定。

台北東區的生活照理說是糜爛的,我卻必須關在中華路與長沙街轉角的餐館度過我的童年。

我生命中最先進的科技叫做桌上型電腦,幼稚園時聽同儕每個都在炫耀昨晚洛克人X破到第幾關時,我只能告訴他們遊藝場的越南大作戰聲光特效挺好。

因為我到了十八歲老爸才在家裡買下第一台電腦,還是挑別人不要的。

老一輩的都說,大陸人民水深火熱,我們要救他們脫離苦海。

我很快地意識到,他們只是從彼岸苦海跳到這岸荒島。

而我在荒島上出生。

 

好在荒島也有女人。

更好在荒島的女人不只有妓女、村婦、八家將。

也有女神供人膜拜。

 

老套的車鼓鐃鈸搭上新式的流行音樂,透過重低音喇叭放縱的在街上遊行。

兩行列對的Show girl打扮成清涼的賽車女郎各自笑的燦爛無比,有的人甚至在街上直接跳起了讓男人都起生理反應的嗆辣熱舞。

但都是些庸脂俗粉,聖母瑪利亞被圍在道路的中央,在造勢的明星貨櫃車上,在滿是她新專輯造型印刷的旗幟間。

 

剛上大學時,我就愛上莊珮欣,也就是藝名為舒凡珊的爵士天后。

儘管身分是校花的她從未注意過我這個大學讀了三年就鮮少出現的低級屌絲。

18年,我在人山人海的死大學生群中看著她,在迎新晚會的人聲鼎沸中,於台上獻唱一首首自己創作的歌曲。

美若天仙。

28歲那年,我站在街角的港式舊報攤,隔著超大倍率鏡頭的角度遠遠望著她,她已經是個小有名氣的創作才女,正義感強的她甚至很常出現在各大學生運動的會場歌唱聲援,算是十分關心社會議題的女神。

還被報攤的老闆阿虎叔以為我是偷窺狂,回頭告了老爸一狀。

 

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她,而這個念頭也壓迫著我一直二十八歲這年。

28歲生日過後的第三天,我以儲備店長的身份向我的總廚老弟抱怨。

「幹嘛愁眉苦臉的呢?」

「我都三十歲了,還只能龜在家裡?」

「你應該腳踏實地一點,老爸這間店是老舊了點,我們之後去貸款個幾十萬重新翻修,看起來會比現在有質感。」

亞伯說得很有遠見,同時也咕嚕乾了半瓶兩百元的廉價威士忌。

但幾十萬在東區還不夠交半年的保護費給地方的黑心警察,這是我偷翻老爸的帳本知道的。

 

其實亞伯比我更沒前途,只是他沒意識到這點,台灣的教育很早就開始腐敗了,與制度無關,一切都源自於父母過度僵化老舊的思想作祟。

 

今天下午店裡沒人,陽光用義大利電影的米蘭色調穿透玻璃,照在我拿菸的手上。

尼古丁有兩種作用,穩定心神,提供煩躁情緒一個出口。

卻也造成老爸和老媽吵架的催化劑。

 

老媽趁著閒暇時間,燉了一盤番茄牛肉端出來,擺在我們父子三人中間的圓桌上。

「我不吃牛肉的。」老爸用他裝陰沉的眼神瞪著老媽。

「你今天又變成素食主義者了?」老媽把鐵碗摔在他面前,亞伯識趣地跑進廚房裡說要看看晚上的蘿蔔醃好沒,老媽將炮火轉向我:「你還坐在這邊幹嘛?」

我一臉無辜,我又怎麼了?

好好的閒來無事的美好下午茶,就該坐在店裡思考如何浪費生命,享受那些上蒼恩賜的陽光。

「沒事情就要找事做,你這樣以後怎麼幫我管店?」老爸把我的菸抽走熄掉。

「有亞伯在就行了,更何況你跟老媽兩個閒不下來的哪可能隨隨便便就把經營權全權交給我們?還不是我們做事你們在旁邊出一張嘴。」

我說的也是實話,如果搞起自己的事業沒有獲得完整的權力,那等於什麼都沒有。

「該隱,三十歲了還一事無成,認清現實吧,你出去外面會餓死。」老媽總是這樣說。

「和不去考個公務人員?薪水穩定,晉升制度透明,還有退休俸。」老爸只會這樣說。

我走到門口又點起一支菸。

 

女神舒凡珊的收入,從她每場演唱會的門票貴到五千塊還能售罄的情況下推斷,起碼一年有七個零的數字再進帳。

要配上她的人得是人中之龍才行。

才貌我有,身高183勉勉強強,但是每個月只領老爸三萬多一點的薪水,要高攀對方恐怕真的得等到下輩子。

再說了......

 

「你們生我就為了讓我待在這個又老又臭又是油煙味的地方安老終身?」

「兒子,你缺少信仰,你心無所依靠,去到哪都無法有所成就的!」

老爸拿出一本沉甸甸的書放在桌面上,那是全世界最暢銷的一本書。

勸人向善是引申的含意,事實上是盡全力吹捧上帝、好讓你走火入魔的一本書。

「不要為作惡的,心懷不平;也不要向那行不義的,生出嫉妒。因為他們如草快被割下,又如青菜快要枯乾。」老爸引述聖經詩篇的金句,我只覺得頭暈。

「這裡真的不是人待的!」我壞聲抱怨。

「你以為你是誰?總統嗎?別老想著幹一番大事業,我們只是平常人,跟著上帝的教誨安然過日子就行了!」

 

我莞爾。

我並不覺得榮耀上帝能替我的存款不多攢幾個錢,但我深信推動人類貪欲追求進步的絕對是誘惑的魔鬼。

所以我背對著他們,抽著菸不吭聲。

 

 

菸似乎也索然無味了。

 

 

東區時常有幫派械鬥,上不了新聞的原因是那些電視台和報社的高層惹不起這一帶的地頭蛇。

黑幫在這裡活動相當頻繁,隔天家裡對面一間港式茶餐廳開張了,老爸要我過去試試他們口味。

招牌字樣設計得很響亮:「九龍冰室」

 

我穿上跟了我十年的龐克皮衣讓自己看起來有點氣勢,自己卻覺得像個小丑。

寧可當小丑也不要穿著老爸幫我買的polo衫在別人面前閒晃。

穿越禮拜三沒什麼車的馬路,走向還沒安裝好的霓虹燈前。一台賓士C300也因為某些目的到來,引擎聲在我的腳步進入玻璃門關上的前奏停下。

口袋有點騷動,我拿出手機一看,有個人傳了封簡訊給我。

是我以前東海高中的同學。

 

 

"呵呵,該隱,我是誌軒!好久不見了阿!不曉得你現在過得怎樣,我們好一段時間沒有聯絡了,最近想要籌辦同學會和大家見見面,不知道你有沒有空和我吃頓飯呢?"

 

 

東海高中?我停在玻璃門前往左兩步的位置不阻擋通道的動線。

吳誌軒嗎?好像是有那麼一個同學,不過不重要。

茶餐廳的店面設置在地下室,我穿過掛著霓虹燈的通道往下行走,隨口哼著經典樂團Beyond歌曲”戰勝心魔”。
這間九龍冰室的裝潢很復古,剛好屬於香港早期茶餐廳的樣式,並排的方桌鎖在一格又一格的包廂裡,牆壁上貼滿了中西合併的電影海報。
老闆是個留著和陳浩南一樣髮型的香港佬,粵語風味濃厚的辨識度高,正在櫃檯和東區的地頭蛇底下角頭聊些什麼虧心事。
我坐在吧檯的角落,今天沒什麼客人,我旁邊也只有一位帶著紳士帽趴在桌上小憩的中年男子,他的鼾聲暴露了他的年紀。
隨意點了兩樣菜一杯酒,豎起耳朵聽他們說些什麼。
我猜人都有這樣的習性,一旦見到身份地位比自己高的人,都會想要更進一步去知道他們想些什麼,過著什麼樣愜意的生活。
因為我們也想和他們一樣,脫離這近乎地獄的生活。

「勢力要擴大有很多種方式。」老闆對角頭說。
「生意想要繼續做下去卻只有一個選擇,你離鄉背井來到台灣不是想多賺幾個錢這麼簡單的。」角頭老大擦著手上的金錶,怕錶面不能反光似的。
「吳興致要我把店讓出來,你也要我把店讓出來,有你們這麼威脅人的嗎?」
「聽說他最近對外放消息說要買我的人頭,也有人已經提供關於我的消息給他,據說殺手已經磨槍磨好了等我這顆活動標靶出現。」角頭老大不耐的用手指敲打玻璃杯,深褐色的威士忌酒液泛起了微波。
「武老大,我是個安分守己的生意人,斷不會犯上買凶殺人這種事情跟自己過意不去的。」
「我相信你不會,如果你值得相信的話,我現在早就是這間店的股東了。」

喝完了一杯,又點了一杯。
或許真的是社會階級不同,對於他們的談話內容依舊是對牛彈琴的聽不懂。

玻璃門又開了,風鈴清脆響起,我的眼皮跳了一下,不尋常的反射動作。
兩雙沒有預警的硬皮底鞋跟踏著地上磁磚而來,有些沉重,像是身上揹了什麼超重量的行囊。
我轉頭瞧了一眼,兩個西裝筆挺到像在殯儀館工作的黑衣人走進來。

手上,還拿著兩把MP5。

這是我第一次親眼看見幫派火拚,沒有戰慄時空的那種刺激,只有心跳。
心跳、心跳、心跳、心跳、心跳。
子彈答答答答猶如催命喪鐘在我耳邊雷聲暴雨炸裂,在眼前以黃色的火點交錯而過,切割視神經看見的每個畫面,重新拼湊成一幅超現實的暴力電影簡報。

那兩名黑衣殺手倒也專業,火力集中吧檯角頭老大的位置亂轟一頓,餐廳老闆像是早有預知般的躲到一旁吧檯後牆的門內,
嘈嘈切切錯雜彈,杯子、酒瓶、調味料還有鍋碗瓢盆全部跟著硝煙噴得亂七八糟。
我滾到餐桌下閃避槍聲來源,心跳頻率至少是槍響的幾十倍!
身邊還有一雙腳恍若無覺,我抬頭看那雙腳的主人。
那名帶著紳士帽的男人居然還能睡得著?!
要不是槍聲鞭炮聲似的擾人耳鳴,肯定還聽的到他的鼾聲。

角頭老大不愧是角頭老大,身手跟美國動作電影一般矯健,方才他聽到開槍的一瞬間立刻踢倒椅子,伏身翻滾至一旁的圓桌旁將桌子推翻,當成他狹小、最後的遮蔽物。
我拼命吐著氣,在心跳劇烈的同時開始羨慕其他奪門而出的客人。剛剛要是我沒有八卦心強的偷聽這些人談話,現在我也不用烙的這麼窩囊。
在往回推一點,要是老爸今天沒叫我過來這裡當商業間諜試人家產品口味,肯定是遇不到這比中樂透還難的事。

不對,追根究柢,要把一切的因果算起來,要是今天我有份稱頭點的工作,我就不用待在自家店裡聽老爸使來喚去,也就根本不會進到這裡來了!

現在不是思考生涯規劃的時候,畢竟我只有待在桌子底下裝孫子的份。

兩面桌子重疊在一塊,也擋不了兩發彈匣的破壞,不一會兒就給摧殘的破破爛爛,上半部凋殘著碎木塊與破敗的封模。

我嘗試讓呼吸緩和下來,生怕他們注意到我而決定殺人滅口。

事情有了結果,一隻手從圓桌後垂倒而出,血漿成輻射式的泌流而出。
一入江湖不歸路,何時無常命嗚呼?
武老大死了,被按緊的扳機也鬆懈下來。

我縮在桌子底下,靜靜的看著這一切,靜靜地等待他們走我才好探出頭來若無其事地走出去。
鼾聲也停了,那名紳士帽男人不再趴著,抬起頭扭動兩下脖子,看著倒在血泊裡的武老大,做出了令人驚訝的動作。

先是朝兩名黑衣殺手比了個OK的手勢,接著對吧檯後牆裡的老闆喊道:「人已經死了,可以出來了。」
老闆先試探出頭鬼祟的看著黑衣殺手,直到他們點頭確認死亡後才鬆口氣,接著撥著長髮走出來,繞過吧檯,踩著血泊站在渾身鮮血的武老大身邊。
踢了兩下屍體,確定沒反應,他看著紳士帽男罵道:「我花錢請你當保鑣,你還真的躲在旁邊看戲看得很認真。」

紳士帽男聳聳肩露出毫不內疚的表情道歉說:「我領月薪的…反正你也請外人動手了,我待會補個兩槍就當作交差吧老闆!」
老闆憤恨地朝他比了個中指,表示晚點再跟他算帳,踩在武老大的頭上指著走近的兩名黑衣殺手痛罵:「還有你們,把我店裡打得稀巴爛,尾款要扣兩成。」

兩名黑衣殺手臉上罩著頭套,看不見他們的臉,從露出的一雙眼睛還有兩人身材形狀最多也只能推斷他們是男人。

「這跟一開始說的不一樣,我們那時談的是幫你殺了武老大,你得付我們一百萬。」其中一名比較高大的殺手語氣略帶恙怒。
但顯然餐廳老闆沒有把他放在眼裡,用力的踩了武老大的頭兩下,繼續指著他們罵。

「誰不知道你們兩兄弟輪流睡過武氏部的老婆和情婦?你們在幫會裡的名聲大家都知道,出了名的淫人妻女笑呵呵。我通報你們武氏部今天會來我這店談判,讓你們有機會可以殺了他,照理說是你們還得給我一筆錢跑路呢…呵呵!」

看不出來這個長的很像陳浩南的香港仔,做事說話活像吳鎮宇飾演的無賴老大阿坤!買兇殺人還能耍賴不認帳?
一方面我也佩服他有種……
對兩名甫殺完黑道老大的殺手來說,應當是不在乎多開槍斃了一名市儈又不買帳的茶餐廳店主。

矮佬不加入他們的討價還價蹲下來在屍體旁邊東看看西看看。
「好像有些不對勁。」矮佬手指點著地上鮮血,拉起頭套放進嘴裡嚐:「味道好像怪怪的?顏色和黏稠度也不太正常。」

「給你尿也嚐不出甜的鹹的,少裝模作樣賴著不走!」老闆頤指氣使的叫道。

高佬黑衣人有些按耐不住,想拿槍起來硬逼老闆就範。
「開槍阿!這邊發生槍擊事件,最近的警局離這裡只有三條街,你有時間開槍就沒時間逃命!」老闆只是舉起雙手意思意思表示緊張,不改他嘲諷語氣。

紳士帽男充當起笑臉和事佬出來打圓場,這邊拍拍黑衣人要他們冷靜,那邊拍拍餐廳老闆少說幾句並且把欠人家的付清。

釐清他們之間的關係了。
那名叫武氏部的角頭覬覦這間店已久,今天特地來跟老闆談轉讓或者插乾股之類的黑道公事。老闆當然不肯讓,於是買通角頭底下兩名手下,通風報信他的行蹤。
而那名紳士帽男估計也只是他雇用的保鑣之類的,在西門町做生意的要嘛有地緣背景,要嘛繳繳保護費納入黑幫地盤,比較捨不得成本的也會雇用一兩個保鑣喬裝成普通人隨時在側。
角頭老大順利被殺了,餐廳老闆卻仗著握有兩名殺手痛腳而死不認帳。
現在的情況是,餐廳老闆明顯佔著上風,剛剛顧客跑光也有幾分鐘了,夠通報離這不遠的警察局。
我摀著嘴巴把注意力放在外頭,細微的警笛聲正悠揚傳來。
落入警察手裡是最慘的,他們殺了老大,一進牢裡有各式各樣的創意酷刑和黑道家法等著他們。
包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兩名黑衣殺手現在只能逃,日後再來找他算帳。
君子報仇三年不晚,殺手呢?

「大家少說兩句,和氣生財和氣生財!」紳士帽男笑咪咪站在雙方中間對著黑衣人說:「你們兩個不快點走就來不及了喔!」

接著轉頭看著老闆說:「老闆你也真是的,老是這樣欠債也不好,你還欠我三個月薪水,那總共要十萬耶!」

劍拔弩張的氣氛搭上俏皮話,這個男人不曉得是白目還是存心火上加油。
高佬黑衣人閉上眼睛短暫的思考,似乎在決定要先離開現場還是先把老闆宰了以洩心頭之恨。
矮佬黑衣人還在品嚐血跡,越嚐臉色越怪。
一直拉著高佬的褲腳說道:「這血的味道真的很怪!」
還在糾結的高佬不耐煩踢了他一腳怒喊:「現在別他媽打斷我!」

時間有限,從老闆的臉色看得出他雖然佔上風,但還是緊張這兩個人最後還是會決定先把自己殺了在跑路。
殺人不眨眼的人有很多都不長腦的!
老闆滿臉不悅的瞪著紳士帽男說:「你還敢開口跟我要錢?我是老闆,我說什麼時候發薪就什麼時候發薪,今天沒事幹的只有你,躲在旁看戲還敢跟我題錢?」

「看戲的不是只有我喔!」紳士帽男呵呵一笑。

我一楞。
在我還來不及做任何掙扎反應前,掩護的桌子被推開,紳士帽男溫柔一笑看著我,然後粗暴地把我拉起來抓到老闆面前。

我的心臟壯烈的奏起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差點喘不過氣來。
「時間不多,有目擊者,該怎麼辦?」紳士帽男問,打算把我當成他惹怒上司的代罪羔羊。
「斃了他,算他們頭上。」老闆看著怒目相瞪的黑衣殺手。

我感覺頭上有一道冰冷如鐵的觸感緊貼著,是一道管口。
憑我看過一缸子警匪片的經驗,稍微在腦海模擬一下。
是槍,我腳軟了。

「不會痛的,只是看戲而已。」紳士帽男拿槍敲敲我的頭。

我想調整呼吸,但…
也不需要了吧?
我才三十出頭,還沒有買車買房買娘們!
上半輩子沒幹過什麼風光事好回憶,下半輩子就要這麼憑空消失了。

「5!」
閉上眼睛,靜聽他的倒數,心跳的命運交響曲成了更激烈的死亡金屬。
「4!」
下輩子,讓我投胎在有錢人家吧!或者讓我有多一點的機遇,哪怕要我泯滅良心也行!

「1!」

「?!」

咻的幾聲,我的小老二終於失守潰堤,在褲子上濕了一大片。
高佬黑衣人倒了,他的眉間多了一顆冒煙冒血的小洞,雙眼睜大對這突如其來的異變感到不敢置信。
矮佬黑衣人沒有任何表情,因為子彈壓入他的鼻心,往臉正中央螺旋開出一個窟窿,腦後濺血潑墨似的炸開。
我張大嘴巴想叫,他們也不跟我計較,放心讓我這誤入賊窟的倒楣鬼放聲大叫。

他們,指的是紳士帽男,還有……
動手揮開壓在身上好幾分鐘的腳、持著一把裝有消音管的黑星手槍從血泊中爬起的角頭老大!

事情急轉直下!
原本該死的人從地獄爬了起來,原本沒死的人瞠目結舌,然後連瞠目結舌也沒機會了。
幾顆子彈螺旋飛鑽進餐廳老闆的雙眼、鼻樑,從嘴巴射入,貫穿了喉嚨。

倒下,鮮血淌出,與原本的一地赤紅合在一起,馬上看出一深一淺的顏色差異。
角頭老大站好,紳士帽男遞給他手帕將臉上的髒污擦乾淨,而後兩人又陸續朝著倒下的餐廳老闆開了幾槍。
完全沒把我放在眼裡。
也謝謝他們沒把我放在眼裡!

等到子彈用罄,彈殼叮叮噹噹在地上轉時,他們才停下。
角頭老大凶狠一笑踩著餐廳老闆已經被爆爛的頭顱:「幾包豬血漿和反應彈就把你唬過去了,你用一百萬買通我兩個手下殺我,你的保鑣就不能向我告密賺我一百萬嗎?」

紳士帽男放開手,我摔坐地上,無法思考言語的看著這一切。

「警察快來了,要先離場嗎?」紳士帽男問。
「不需要,我先知會過他們局長了。」角頭老大把槍扔在地上,從吧檯裡倒了杯酒給自己。

然後紳士帽男轉頭看著我,我立刻感覺到一股寒意衝上腦。

「這個瘪三呢?」
果然,只要見過眼的都不能留下活口。
「放了他吧。」角頭老大說。
我呆呆地聽著他的宣判,他要放了我?

紳士帽男點點頭把槍收進衣服裡,替角頭老大點了支菸後。
「給你。」角頭老大對著我說。
一綑藍色的、上頭印有幾個小朋友圍觀一架地球儀的,重新啟動我對人生渴望的千元大鈔!

「記住,什麼都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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