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請問是蕭邦先生嗎?」
訪談者到了,儘管不禮貌,蕭邦還是趴在桌面上從腳慢慢往上打量一遍。
是男人都會喜歡的OL類型,簡潔有力的辦公室套裝。
蕭邦像專業攝影師一樣把視角慢慢從大腿的黑色絲襪往上拉,經過黑色短裙,蕭邦看見一條頗為高調的Channel皮帶扣住了蕭邦的眼光。再接著往上,沒紮起的灰色襯衫,鈕扣與鈕扣間透出一股淡淡的體香,還有若隱若現的淡粉色光澤在隱蔽了的陰暗裡部,像是花兒吸引蜂蝶般的誘人。
是個可人兒。
「你來了阿!比預定的時間晚了半個小時。」離開桌面,手指著對座示意她坐下。
「蕭先生比聽說的還要準時。」
「沒事的時候我常待在這裡。」她的臉上了淡淡的底妝,不是想像中的鳳眼,反而是很久沒見的雙眼皮。
「怎麼稱呼你?」蕭邦一邊起身走下一旁的木製樓梯,像她這樣的女孩子應該不會習慣純粹黑咖啡的苦澀,蕭邦在樓梯上對在底下櫃台打工的阿木叫了杯拿鐵。
女人很少有人拒絕的了甜味,就算有減肥當作藉口,一樣阻擋不了在味蕾間蠢蠢欲動的本能。
「還是叫我裘莉吧,大家都這麼叫我,習慣了。」阿碩把拿鐵擺在她面前,並對蕭邦擠眉弄眼作了個暗示。
可能平日連續八個小時的上班時間讓她的思想變得不太乾淨,臨走前還不忘拍拍蕭邦的肩膀,得意的眼神在對蕭邦說著「幹的好」。
好個頭,蕭邦心不在焉的隨意用吸管攪拌剩不到半杯的黑咖啡,期望能夠把咖啡里分出一些一樣純粹的情緒,不要被莫名其妙的情緒左右著。
冰拿鐵上漂浮著阿碩特地作的奶花,一彎乳白色明月就這麼飄在咖啡色的紋理上上,床前明月光的詩意很有張愛玲小說的意境,特別是忐忑不安的那部分。
裘莉翹起她的長腿,井然有序的把錄音筆和筆記本從LV的包包裡拿出來,並有模有樣的從上衣的口袋抽出一支鋼筆,翻開筆記本在某一頁寫了幾行字。
她全身的行頭讓蕭邦有些莞爾,該說高調的很虛榮,還是要說她只是把她有能力犒賞自己的方式用最自然的方式呈現出來,怕別人不知道她有似的。
「要馬上開始,還是先認識一下彼此?」蕭邦拿起湯匙敲敲杯緣,給她一個微笑。
「直接開始吧,這次我們Man’s Honor有一個風華人物的專欄,需要請大作家蕭邦先生分享一下你這些年來的一些經驗和心路歷程......」裘莉馬上在紙上振筆疾書,粗黑斗大的字體作成一個標題。
不是心理諮詢嗎?
「蕭邦先生可以多提供一些平日比較少讓人知道的,你懂我在說什麼,讀者們都很想知道像您這樣的一個人曾經是否也有經歷過什麼風花雪月史......」蕭邦注意到她在標題底下簡略的畫了一個蕭邦的藍筆素描像,簡單的線條勾出一些專屬蕭邦的狂氣,還有蕭邦很不能接受的陰邪的眼神。
瀏海是蕭邦十年前留的髮型,當時流行旁分。
她居然畫得出來,厲害。
「我記得小晶姐給我安排的是心理輔導,怎麼變成了採訪?」蕭邦咧開一笑,蕭邦實在不是很喜歡一場談話的氣氛得為了公事兩個字而僵化了。
就算是公事訪談,也能談的盡興,像場約會,而這恰好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的兜在一起時所需要的。
不過,世事也不可能盡如人意就是了。
「......我認為這樣的方式能讓你比較放鬆。那麼,蕭邦先生…」
她舔了舔嘴唇。
「我們開始吧。」
她臉色侷促了一下,沒有要理蕭邦的意思。
「女人還是這樣喜歡裝模作樣。」搔搔後腦,手移動滑鼠,把剛剛瀏覽的頁面關掉。
「你想先從女人開始聊起也行。」她說話似乎一向都這麼簡短。「讀者一般都很想知道你和那些女人是否有傳聞中的色彩。」
「媒體總要有些標題才好聳動,哪來那麼多風花雪月?」蕭邦不禁失笑,很難得遇到有人這麼挖苦蕭邦,特別是女人。
哪來那麼多風花雪月?每個男人一生中都會有張愛玲說的那兩個女人,紅玫瑰與白玫瑰,蕭邦身邊沒有床前明月光,胸前也沒留下任何女人的紅唇印。
多的是身邊寂寞想找愛的蚊子,半夜睡覺手機都能響起嗡嗡聲。
眼前這女人的開場白和以往遇到的不太一樣,在她的直截了當中有不少屬於蕭邦學生時代的直言不諱,蕭邦仔細端詳她豐厚的嘴唇,還真有點安潔莉娜裘莉的性感樣。
「雜誌上你比較瘦。」
「我女朋友想把我養肥。」蕭邦搔搔後腦。
裘莉停頓一下,打量著蕭邦。「還是那一個嗎?還是又換了?」端起咖啡掛在嘴前三公分的位置,沒嚥下去。如果蕭邦是名畫家,真該替這倏忽停頓的畫面描成一幅佳人的畫。
「你的品味一向都很奇怪。」
她應該是蕭邦喜歡的那型,有著母性動物在遠古時代難以征服的高高在上,從那對令人渴望暢飲的雙唇延伸到身體其他部位,隱隱約約散發一種在森林樹海間才有的芬多精,令蕭邦頭皮發麻。
蕭邦打開電腦螢幕,盯著螢幕看,不怎麼打算兩雙眼睛對著猜測彼此的心思。
「人各有喜好,一個在文字間汲取靈魂的工作狂很難喜歡上正常人。」
蕭邦隨口說出很多年的感觸,感觸是一種極為抽象的名詞,像是玻璃上呼氣的白霧,也有胃海翻騰的緊張,更多時候是一種身體想劇烈顫抖卻強自壓抑下來的瘋狂。
「活著是件相當寂寞的事。」
「寂寞了好幾年也是你自找的,你是一個很難懂的人。」
「從哪裡看出來的?」
「字裡行間,不論寫的說的。」
蕭邦幾乎要鼓掌了。
裘莉微微一笑,不帶感情的那種,嘴角揚起的角度很引人遐想,卻仍然是不留感情的那種。
「女人不也是這樣?嘴巴上說的一套,腦子裡想的一套,做出來時又是一套,總以為只要隱瞞自己不被人看透就是高高在上,實際上脆弱的很。」
順手就把這麼一段話打在Plurk的版上,言行同步。
「諮商時說這種話,蕭邦能記給雜誌社嗎?」
「當然不行!這會害蕭邦在網路上惹一堆鄉民沒事湊熱鬧。」
蕭邦不禁回想起前幾次在網路上被人公幹的事情,那種知名作家頓時變成民族罪人的代名詞可不好受。
「蕭邦想請問蕭邦先生,當你發現你靠著運氣終於在你想走的路上面走出了屬於自己的一片天時,遭受別人的質疑會不會感到特別難受?」她漫不在乎說著,在筆記本上又畫了一個蕭邦,這個蕭邦骴牙怒目,還用藍筆特別把臉頰的顏色塗的深厚些,讓蕭邦看起來真像是青面獠牙的惡魔。
蕭邦想蕭邦挺喜歡這個女孩的。
「不能一直都活在別人的期望裡。」蕭邦不置可否。
小時候在彰化的一個小地方成長,重視家族意識的環節下,照著父母的期望去長大變成一件很重要的事。
父母總希望下一代平平安安成長就好,望子成龍變成是一種口頭標語,用來表示自己的關愛,有份穩定的工作,錢不用賺太多,生活夠用就好。
在那樣的期望下成長變成是種累贅,尤其當自己不想照著身旁那些人的期許去選擇未來的路時,各種關於離經叛道的論調於焉產生。
活在別人的期望裡,靈魂也跟著被一片一片剝奪了,傳統的中國人思想倒是靠這樣囚禁了不少人。
「看樣子蕭邦先生似乎與社會脫節許多。」裘莉笑的很不三不四,這讓蕭邦不太舒服。
「我沒那麼多時間關照別人的想法,有人喜歡,有人討厭,蕭邦不是一個完美的人,不可能做到每個人都願意鼓掌。」蕭邦實話實說,做人可以很簡單,只要不那麼重視週遭的聲音,有時候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未嘗是件壞事。
蕭邦比較在乎的是她的反應,從她胸有成竹的表情看來,她並不是很喜歡蕭邦的回答,或許她有更好的答案。
扭曲男人的話一向是媒體和女人的專利,不幸的是她兩者兼具。
「你好像一直都很希望別人認為你很聰明。」
「有些壞習慣是改不了的。」蕭邦搔搔後腦,很想表示歉意,嘴角就是不自覺的驕傲揚起。
蕭邦想起當年和甄笑蓉也是這樣子隔著Skype的視訊聊天,透過一支麥克風,蕭邦們總是能隔著螢幕在兩個不同的空間針鋒相對。
到底是兩個世界的人,當時太年輕,對蕭邦對她都是一樣,曾經太年輕。
蕭邦替裘莉加了塊方糖,「謝謝,但蕭邦在減肥。」她開口答謝,但還是拿起湯匙攪散糖塊。
她在觀察蕭邦。
像女人仔細觀察一隻毛茸茸的蜘蛛一樣,眼裡懷著些許憎惡,卻飽富貓眼般的好奇心。
「會不會對你而言,所有人都很廉價,包括愛情;只有你自己想要的你才會當成一回事。」一如過往蕭邦在她的字裡行間讀過的針鋒相對一樣。
不是很討人喜歡,她也沒打算討人喜歡。
處女座的個性使然。
「也不是這麼說。」
蕭邦有些無奈,鬆開襯衫的領口,站在窗戶邊看著對面街角賣花的攤販。
真該出去走走的。
「陪我出去走走吧。」蕭邦像個大病初癒的病人轉頭看著她,她眼裡閃過一思不解,隨即撫平在白色的粉底下。
「坐著吹冷氣不好嗎?」她笑。
「蕭邦很久沒散步了,跟你。就當是心理諮商的過程吧,這是你的工作,不是嗎?」
蕭邦還給她一個狡獪的笑,禮尚往來。
是男人,都會有個幾段風流故事,至少一個,轟烈最後歸於灰燼的。
用一句話來形容,得而復失的最為淒美。
那種故事的前段,都是這樣子的。
蕭邦拉開椅子站起來,對她鞠躬,一手在前,另一手負在身後,像個紳士。
邀請她。
裘莉的臉上了妝,清新中帶著成熟,蕭邦喜歡的那種。
她的臉龐輪廓緩緩與蕭邦記憶中的一個人慢慢疊合在一起,那張臉蕭邦已經有十多年不曾見過,也已經變成記憶膠捲曝光殘落的片段。
這也是蕭邦第一次對她這麼做。
「走嗎?」
她會拒絕嗎?像從前一樣板著一張臉,然後不耐煩的直對著蕭邦不停喊著:「夠了吧你!別在騙人了!」
還是會......
「好阿!」
她的嘴唇緩緩的開闔,極盡誘惑的一切,豐滿的是蕭邦的記憶,還有這段原本空白的時間。
賺到一次約會,今天的心理諮商,feel pretty good.
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