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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孤寂》

 

大馬沒有多餘的掙扎動作,蕭邦很滿意。

 

馬路上的爆炸般接連暴起的尖叫聲重新把他從劇痛中拉回現實。

 

順著圍觀群眾的眼光看去,是八五大樓上皎潔的月。

 

還有遮掩住月光的黑。

 

一大群吸血鬼,蜂擁而至。

 

「來吧來吧來吧來吧!出征了!」

 

 

蕭邦沒有多思考什麼,不理會逐漸蔓延全身的劇痛,那彷彿要拆解全身肌肉的可怕酸楚。

 

只是輪轉雙刀,就只是輪轉雙刀。

 

用他在小說裡面最喜歡的熱血畫面,迎戰來迎的惡魔。

 

 

腎上腺素,恐怕是此刻唯一能排解那份逐漸占據心靈空虛的解藥吧。

 

沙子夥著鮮血拼命揮灑,在知名夜店Lamp前不斷將烏鴉群般衝向自己的吸血鬼神風特攻隊砍飛。

 

絕對壯闊的血戰,超現實的肉塊四處飛散,黏在牆上,噴到地上。

 

幾個剛從夜店走出門撿屍體的大學生呆呆的愣在原地,一具鮮血淋漓、貨真價實的屍體就這麼被轟到自己面前,讓扛在肩上的肩帶美女看起來不太稱頭似的。

 

蕭邦一路砍,一路揮刀。

 

退縮嗎?

 

這輩子逃避太多事了,這正是他夢寐以求的絕命戰場啊!

 

 

街上仍是燈火通明,所有正常人呆站在原地傻眼的看著這絕對不可能是電影拍攝現場的一幕。

 

一台車失速打滑,朝蕭邦撞來。

 

蕭邦反射動作的雙刀格擋,還是被撞上了半空。

 

這要是正常人肯定已經魂飛魄散了。

 

魂飛魄散的卻是在空中與蕭邦最近的一頭報喪女妖,一刀被貫穿腦袋。

 

蕭邦表演了一個短暫抵抗地心引力豪無支撐點的空翻,翻身至報喪女妖的背上,雙刀齊上將報喪女妖的頭修整成了後現代意味十足的模樣。

 

落地後仍然拔腿狂奔,奔向前路。

 

只有不斷前進人生才會有出口。只有不斷前進人生才會有出口。只有不斷前進人生才會有出口。只有不斷前進人生才會有出口。只有不斷前進人生才會有出口。

只有不斷前進人生才會有出口。只有不斷前進人生才會有出口。只有不斷前進人生才會有出口。只有不斷前進人生才會有出口。

 

 

「惱人的東西,別來煩我!」

 

 

蕭邦慌忙走過一個街口,砍倒不小心撞上的路人,連電線杆也給斬了下來,倒在路旁。

 

哀號的吸血鬼越來越少,他們都在畏懼著。

 

蕭邦身上,有比死亡更加絕望的氣味在濃烈發臭。

 

那是關於一個人即將全面敗亡的毀滅氣味。

 

蕭邦一路奔走,沙子洩了一地。

 

高雄的路燈開始越來越模糊,光陰光陰,把街上的每盞路燈都看成了光陰漸層的角度。

 

那是什麼樣的攝影濾鏡?

 

迷離的視線讓蕭邦像個醉漢,顛簸每一步。

 

每一粒沙,在他的眼前起了回憶的幻象。

 

不知不覺十五年了,十五年前算是郎才女貌,逃不過戲裡戲外的劇情注定,蕭邦失去了他的人生。


一眨眼的功夫不帶任何情緒,十五年後男的依舊大起大落,女的已為他人生娃。

 

他想起了李政德。


當作家時,很多經紀人都說過,他是職場暴君、情場惡棍,許多原先感情甚好的夥伴情人都鬧得不歡而散。

他想起了小晶姐。


蕭邦不曉得,有些東西個人緬懷多少還是自作多情,也不記得是在哪一個夜深人靜把溫柔留給上一個夜。

 

他想起了張詩敏。


細究起來,木已成舟,拆了舟也不過是破掉的木頭。


他想起了甄笑蓉。

時常想著:「我贏了嗎?」
贏了時光對一個人的雕琢,贏了光陰對一個人的打磨,贏了十五年間所有物換星移的物是人非,甚至贏得了鮮花雞蛋還有口水。

同時也輸了。
輸了一個曾經真正愛我的人。
輸了本該長廂廝守的妻子。
更在十五年內輸了一輩子的回憶。
只留下一些模糊的東西。




在小說的世界之外他仍舊挽回不了,依舊陷落紅塵中,限於他的小世界,別人走不進來,他也跨不出去。


是在哪一年哪一月用時光的腳鍊圈住了腳步了?


還記得甄笑蓉這個人,只是變得有點模糊了。
好像是上輩子的愛戀。

 

 


到現在還在迴盪。





他很喜歡自己寫的小調兒最後面那一句:
 

「你已經不在了,剩下城門上題給我的字,苦海無涯。
我走沙漠一萬年,等不到一句,回頭是岸。」


 

 

 

 

 

 

 

「時間崩潰的感覺就是這樣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蕭邦倉皇的跑到捷運站前,鐵門已經拉下。

 

砍出一道缺口後整個人摔了下去,每一個翻滾間,一明一暗的視線錯覺他吐了出來。

 

不想痛苦的方式,只有寄託腎上腺素。

 

於是蕭邦朝著空無一人的捷運站地下走廊揮刀。

 

刀與牆壁刮花的聲音刺耳了整片地獄。

 

前方的路一片寬敞光亮,路的盡頭他遇上了小晶姐。這幾年為他打理一切,電話裡始終改不了嘲諷的小晶姐,對著蕭邦笑著。別去排斥精神病態的狀況嗎?小晶姐沒有說話,蕭邦對他感到很抱歉,也很感謝他這些年來做的一切。

 

眼淚流下。

 

但......

 

「不行!我要的是功成名就!隨心所欲的人生!」

 

蕭邦崩潰大哭,朝著小晶姐揮刀揮刀揮刀揮刀揮刀。

 

小晶姐突然間消失了,吳興致與范逸一行人堆滿微笑站在自己身後拍著自己肩膀。曾經絕對美好的兄弟,五人立誓要一同闖天下的豪情壯志,還有天冷夜裡盈滿小房間的火鍋香味。

 

後來蕭邦被這群人出賣了,呆呆的望著自己的家人葬身火窟,他沒有哭。一個自己虧欠很多的女人,一個自己曾經感覺愧疚的女人,和自己最好的兄弟在網路上互傳的親密春宮照讓他痛恨人性的黑暗,他沒有哭,只是揮刀。最好的兄弟費盡心思讓他失去了另一個他此生視為生命的女人,搶走自己的成就,他好像快哭了,猛力揮刀。一次夜黑風高,蕭邦在狹小的教室殺光了所有最好的兄弟,他很想哭,最後他揮刀。然後在十五年後,蕭邦再一次殺光這群兄弟,他不會哭。看著笑嘻嘻的兄弟們搭著自己的肩膀,他哭了,能不能逃避那樣不堪背叛的昨天?

 

接著揮刀揮刀揮刀揮刀揮刀。

 

 

帷尊與小豬來了,他們臉上帶著異樣的神采與驕傲,卻用睥睨的眼神望著自己。蕭邦知道,這兩個早該夭折的小鬼,在自己的光陰下成長茁壯,用自己不要的人生活出了自己的命。他有些感動,看著帷尊的臭屁樣,讓他很是欣慰,那是他加入鴻益事業時不可一世的樣貌。看著小豬的眼睛,眼裡有著和甄笑蓉一樣的瞳孔,蕭邦有些想哭,原本他該是自己與甄笑蓉的小孩。但他只是個因為自己時間而長大的男孩,不是親生的!想著「那是李政德的小孩!」這個念頭,蕭邦哭了。哭不能逃避任何問題,只好揮刀揮刀揮刀揮刀揮刀。

 

 

 

李政德摟著甄笑蓉的腰走到蕭邦前面,笑嘻嘻的遞出一張請帖。蕭邦猶豫,不曉得該不該接。他想起一首歌,是陳弈迅的婚禮的祝福。自己最愛的人終於要步入結婚禮堂了。蕭邦想說些什麼,魚刺般梗在喉嚨什麼也說不上來。

 

「請你看著我的眼睛。」

 

甄笑蓉開口了,蕭邦也哭了。他捨不得再失去這個女孩一次,卻也已經失去了這個女孩好多次。他好想逃避女孩變成別人的事實,忍著不哭。他捨不得對女孩揮刀,卻也只能揮刀揮刀揮刀揮刀揮刀。


最後一個趕到的是蕭邦。蕭邦看著這個同樣拿著兩把刀的自己。這個穿著光鮮亮麗西裝的自己,這個背後站了剛剛遇見所有人的自己。

 

蕭邦有些釋懷的笑了。

 

他羨慕這個人有自己沒有的東西,他沒有哭。

他羨慕這個人比從前快樂,他沒有哭,沒有揮刀。

他羨慕這個人和宮本武藏一樣,永遠令人神往,他沒有哭,沒有揮刀,沒有繼續前進。

他羨慕這個人活在那麼精彩的過去,像篇小說一樣,他沒有哭,沒有揮刀,沒有繼續前進,更沒有轉身逃避。

 

最後兩個人拉開身體展開架式,對著彼此揮刀。蕭邦砍得很痛快,原來和自己打架是這樣的感覺。

 

而這是他這輩子一直忽略的,原來到最後陪在身邊唯一能讓自己開心的人只有自己。

 

蕭邦還是沒有哭,兩個人都沒有哭,兩把刀也沒有哭。

 

他們都在盡其所能的誇張大笑,希望笑聲能夠掩蓋不斷被風沙捲出的悲傷回憶。蕭邦不曉得這輩子到底奮鬥了些什麼,留下了些什麼。正因為有時間才有回憶,如今時間沒了,回憶沒了,蕭邦也死了。

 

蕭邦還是沒有揮刀,最後只能揮刀揮刀揮刀揮刀揮刀。

 

 

 

 

十個人,圍著蕭邦,陪伴他走過一生一世匆匆的人間。

 

二十把刀,凌亂堆立在腳邊。

 

每個都到齊了。

 

甄笑蓉、李政德、帷尊、小豬、小晶姐、吳興致、張詩敏、郭宗訓、范逸、林義杰。

 

他們全都看著蕭邦,沒有哭,也沒有笑。

 

時間的光廊上十個人的影子拉長,延伸至站在中間的蕭邦。

 

蕭邦想笑,卻覺得根本無所謂。

 

只有不斷前進才會有人生的出口,原來出口長的是這樣。

 

蕭邦看著他們,沒有哭也沒有笑。

 

手上也沒有刀。

 

 

 

 

 

 

 

 

 

 

風沙越來越大,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大到已經看不見自己。

 

蕭邦無所謂,只是在逐漸被黃沙填滿的光廊盡頭哼起了一首歌。

 

還是那首一生所愛。

 

蕭邦無所謂,他的出口,在白雲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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